文｜朱凯麟

编辑｜楚明

华少估计，自己应该是中国电视直播量最大的主持人之一，总决赛、晚会不断。但从电视台的直播间到竖屏，还是有很多不习惯：他接受不了直播带货的时候开美颜。最多开两格，不允许往上再开了。开播前，他靠化妆，现在年纪快四十了，化妆时间比以前长。妆前第一步，是做按摩瘦脸。

快手直播间的老铁喜欢在评论区喊他肥仔。「谁觉得我胖？你给我打一个『胖子』出来看看。满屏一下都是『胖子』，没别的！骂我，他们就高兴。」

「我知道，弹幕叫我『肥仔』的全是新来的，我得和他们互动，为什么？因为老用户都知道你胖了。新来的，好几年没看你节目，或者今年还没看过你节目，一看说比去年胖了，就喊你，怎么胖了？新来的咱得欢迎，万一将来买东西呢？得想办法把人家留下来呀！」

快手带货主播，是浙江卫视当家主持人华少的新身份。老铁喊他肥仔，他干脆把直播间命名为「肥仔华百货公司」。双十一期间，团队给他安排了7场直播。直播间为此临时从办公室搬到杭州的一家直播基地。一台主摄，一台特写，一台顶机，一台游机，4个机位的配置在1天内迅速搭建起来，到11月6日，还会升级成3个场景，7个机位。

「不瞒你说，做直播电商有点站在风口上的感觉。」说这话的时候，华少像在电视上兜售一个公共的发财机会，「快手上的辛巴老师，确实厉害，昨天卖了18.8亿，太厉害了。」

1年前，华少还对这个风口里的人不甚了解。

主持人是个挺能洞悉中国市场的职业。去年6月，华少受邀主持快手主播二驴在广东佛山办的晚会，坐拥3600万粉丝的二驴和妻子驴嫂请到了李宇春、林志颖、关喆等明星。观众席举着的「粉丝牌」写的是「没有代理商、中间商赚差价的全民日化」。李宇春唱罢，华少上台：「哎呀，你说在李宇春之后谁敢出场啊，后面的嘉宾压力得多大啊？接下来，有请我们的JLV创始人二驴哥和董事长夫人平荣！」

回到后台，「我跟小志，还有春春，我们见了还说，这是什么新世界？」

2018年末，他曾受快手粉丝最多的主播辛巴邀请，在南京主持了一场演唱会，有梁静茹、张靓颖、张杰。「当时我的主持搭档——也是辛巴家族的人——说，华少老师，还得再请我们辛巴老师出场。我说行，欢迎辛巴！我也不知道辛巴是谁。」后来他听说，辛巴还要到北京奥林匹克体育场继续办。那一场也把他吓着了，王力宏居然不是压轴的人。「我想，你也没有王力宏唱得好啊。但辛巴确实受欢迎，一出来全场山呼海啸，这是什么买卖？」

「我的前辈们。」他如今回过头来总结，颇有去年有眼不识泰山的感觉，「这些都是我的前辈。现在都是同行了。」

和大部分走「直播穴」的人比起来，华少是娱乐圈现在少数真正把直播当作事业的艺人。

「感谢直播，让很多艺人有了活干。原来的『华少』盈利是有保证的，至少有活，而且密度很大。去年我们遭遇了一些意外，也受到了很多的冲击。」他重复了一次：「非常大的冲击。」

即便没有那次意外，当时的华少和浙江卫视也都面临各自的中年危机。

浙江卫视自2008年夏陈安接管以来，从一个以文化类节目立台的二线卫视一跃成为综艺大台，华少和朱丹主持的《我爱记歌词》就是开端。到2015年，《中国好声音》第三季的广告收入约13亿元，同一年，《奔跑吧兄弟》开播，捧红了明星户外真人秀的综艺形式。此时的电视综艺已经陷入疲态，网络综艺开始爆发。

「《好声音》之后我的制作团队连续有些创作，但是都没有巨大成功，有些甚至失败了，还在期待着新的突破。」华少说。

「所有问题都在，没有任何问题被解决。当你越想得到的时候，就会遇到更多的问题。解决不了，只有习惯。这是中年男性会遇到的（情况），你跟谁说呢？」

3月，他开始尝试直播带货，先是在快手和复出的二驴播了一个美特斯邦威专场。华少坐在美特斯邦威的广州旗舰店里，拉一个帘子，里头备好了烟灰缸、水果和酒。他看着眼前的手机屏幕，不大习惯：美颜开得太大了，后面的画面都是歪的。那时候，比艺人更需要钱的是服装企业。直播间一件羽绒服49块钱，一件T恤卖8块钱。「听到的时候我也傻了，我说，那每人都来一件吧。」

6月6日，华少的首场直播卖了1.74个亿。目前他在快手已经积累了458.5万粉丝。不过11月3日这一天，他从中午12点播到下午4点，观看人数只有53万，4小时播完粉丝涨了4万。双十一所有红人都在直播，流量竞争激烈，而这一场并非快手官方的「大场子」，也就没了流量倾斜。华少说，六七月刚开播没多久的时候，他没摸清电商直播的规则，有一天开播只有3000多人，下面全是嘲笑的人。

最累的时候连播3天，为了在当月完成合约中的直播次数。第二天，哑着嗓子去主持星光飞天奖，「华少嗓子」还上了热搜。为了参加快手116购物狂欢节带货活动，今年浙江卫视的双十一晚会他也去不了了。

2014年是华少最火的时候。《中国好声音》第一季刚刚结束，他受邀参加马年春晚小品，采访不断。那一年他上过一档访谈节目，和主持人田歌当时在「主持人和艺人有没有区别」这个问题上产生了分歧。

华少说，主持人和艺人都是表演，只不过主持人演的是自己。田歌不同意，说演员要为角色负责，主持人要为自说的话负责，为嘉宾负责，还要为平台负责。华少说，我没有那么强的使命感，我是为制作人负责，为投资方、为买了我节目的电视台负责。

直播带货的时候，他仍然保留了电视主持的习惯：必须全程站着播，精神头足，不能软下来。虽然自诩新人要向前辈学习，但华少希望尽快把电视制作的经验带到直播间。「大家都是后面一块背景，我说我不要，我要搞成凤凰卫视新闻那样，强景深。我差点在写字楼里弄一个机械臂。合伙人说，搬。后来搬不了，写字楼承重不行，那个机械臂2吨多重。」

他学会像互联网公司解读财报那样，择取对自己有利的数据：「目前我是快手拉新第三名，第一名是周杰伦，第二名是董明珠小姐，第三名就是华少。」

他急于向同行、股东、直播平台证明自己的带货能力。电商直播4个月，他就参加釜山广告节，谈直播电商的创业故事，主题是「新冠疫情下的经济重启」。

4个月的直播下来，肥仔华被证明带货效果最好的是3C产品，尤其是手机，但华少最想卖美妆：「我粉丝里有没有女的？有啊，有就能卖。」

美妆产品的利润高，更挣钱。从用户画像看，肥仔华的女粉丝比男粉丝还是少一点。上个月，团队招了2个新的副播，都有美妆和家居产品的带货经验。

「我常常跟我的合伙人说，把『肥仔华百货公司』做好了，将来『肥仔华百货公司』冠名我的节目。电视露出完了我直播，我可以直接卖，这不就——自己把自己打通了吗？」

华少本名胡乔华，杭州人。他把自己喜欢挣钱的爱好归咎为浙江这片土地。「我们浙江人有一个特点，对所有挣钱的（事情）都有兴趣。」如果仔细观察华少在回答问题时的方式，你会发现，钱确实是他衡量各种事物的尺度。

进浙江卫视之前，胡乔华是杭州交通91.8的电台DJ。「现在讲来我都骄傲，我进去的时候这个电台一年的广告不到1000万，走的时候可以做到1.4个亿。我走的时候，半个小时的节目有20分钟都是广告。」他形容自己在杭州城受欢迎的程度：出租司机听到我的声音就不收钱。

胡乔华到浙江卫视，头两年干得不好，第三年遇上《我爱记歌词》。「慢慢好了，挣钱了。一开始不如电台挣钱。」

后来遇到《中国好声音》了。每逢商演就让他念广告，胡乔华感到厌烦。业余的时候，他开始演话剧，「话剧真是不挣钱，话剧演员真是了不起。」

「一排2个半月，一天含餐标100块钱。我演了4年，每年演3个月，每个城市2场，周六周日都是我们最黄金的走穴时间。」

2015年他成立自己的影视公司，做了几档综艺。参加他制作的《出发吧爱情》的几个演员都火了，有吴京，郭京飞。「哥们儿几个后来骂我，你傻，晚两年播，我们比原来都红了，节目就挣钱。」

另一档综艺《华少爱读书》，办到后来是他贴钱维持。浙江卫视现在有时候重播这个节目，胡乔华就问领导：「重播率这么高，是不是该分我点钱。」

花了整整4年时间，胡乔华才接受自己干不了选秀综艺制作这件事。在此之前，他一直想要有一档属于自己的节目。

2013年，华少在腾讯视频开了一档访谈节目《大牌驾到》。那时候他认为互联网比较垂直，大综艺已经有大公司在做，就想在网络平台做一些垂直、有深度的节目。《大牌驾到》采访唐嫣，华少问「你的年收入是多少」，唐嫣不愿意回答。采访张家辉，华少和他聊房产，剪辑后还是能看出对方不愉快。节目第三季，主持人换成了阿雅，2017年悄然停播。中国的综艺市场过去5年变化剧烈，明星访谈类节目如今沦为超级综艺的衍生品。

胡乔华擅长发现机会，他很早就形容自己是一个「机会主义者」，用今天更互联网化的语汇来说，「擅长找到风口」。2014年接受采访时，华少被问到好声音里最频繁出现的问题：「你的梦想是什么？」他说，小时候想当科学家，但也不知道科学家是干嘛的；后来想当公交车司机，因为能开车，特别威风；上初中的时候迷上足球了，想当足球运动员；高中的时候，才想当主持人，想出风头，而现在的职业梦想是做电影导演，职业理想是成为中国好主持人。

采访他的田歌指出：时代怎么变，你就喜欢什么。

这期2014年播出的节目叫《绽放光荣》，华少在掌声里出场：特别感谢您用「绽放光荣」这样的词迎我出来，不敢当，但这词对我挺有吸引力的。

如今，华少能坦然地承认自己的失败：「那个时候就是你没抓住机会——非常好的时机。真人秀的大肆发展，品牌对真人秀有巨大的欲望，浙江卫视也在快速成长，我在浙江卫视也得到了快速成长，就是能力不行。我做了3年大综艺，每个综艺都投一两个亿，没做好。」

但是，他不允许自己表现出被任何失败绊住了的姿态，并且会主动告诉你，最近又在忙什么。华少透露，他和另一位电影人共同投资的喜剧电影计划年底开拍，「我今天跟编剧待会儿还有一个电话会。」

「我对衣服、潮流很感兴趣，对生活产品也感兴趣。我们昨天跟喜临门谈好了，最晚双十二，会出一款和肥仔华联名的床垫。」

肥仔华的合伙人来自浙江金华永康——保温杯之乡。聊到直播带货的生意蓝图，肥仔华侃侃而谈，张口便是「品销合一」。

前段时间，华少和胡海泉一起做了一档节目《诗和远方》。胡海泉如今在抖音直播带货，也搬到了杭州。节目一开机，他们两个就聊诗和远方，关了机，聊直播电商。

「电视人普遍缺乏安全感，到了快手之后，你会觉得更确定一些吗？」我问他。

「我从来都没有安全感。」华少聊天时的作答总是很迅速，「所有的安全和不安全感都来自欲望。当欲望大于能力本身的时候，就会有不安全感。」

一边，「肥仔华百货公司」的二号直播间还在装修，墙上专门买了一个麻将里的「发」字做装饰。华少喜欢棋牌，二号直播间的概念是「华少的家」，实景搭建，用来招待华少的明星朋友。11月6日是快手116购物狂欢节的焦点日，也是肥仔华百货公司正式「开业」，杨幂也来，给百货公司剪彩。

关于中国的直播电商，华少有一个「麻将理论」：前4名坐在一块打麻将的，是薇娅、李佳琦、辛巴，可能还有罗永浩老师——不过其实，播了四个月，华少的单场销售已经超过罗永浩不少。「每个平台选一个，咱谁也不得罪人。这个棋牌房，他们坐在VIP里，我还在VIP外面。」华少说，他的第一个目标，是先从上面抢个位置下来，能够坐到前4，「跟他们一块切磋切磋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