导语投资进入之后,最重要的是把高管利益和公司利益统一起来,那么组织调整就会在更大范围内获得共识。
文|《中国企业家》记者 梁宵
编辑|米娜
头图摄影|邓攀
张懿宸办公桌后面的墙上挂了一幅画,简单的黑色线条勾勒出一个动物面部的纹理。
有人猜,这是只老虎。似乎说得通,作为国内市场老牌PE,张懿宸牵头组建并掌舵20多年的中信资本是国内最早进行并购交易的PE之一,而并购也是公认的所有投资中最复杂的一种:目标资产都存在或大或小的问题,谈判过程艰难且诸多
不过猜错了。“哦,是兔子。”张懿宸后来揭开了谜底。原来如此,那是他的属相。他出生于1963年的哈尔滨,符合很多人对“东北人”的普遍印象——说起话来自带幽默感,举重若轻,他的记忆力很好,信手拈来的投资往事,日期和数字都复述得清清楚楚。他也毫不讳言中信资本在一些项目上的误判,对投资失意也乐于自我调侃,可以想象得到,这样的风格放在谈判桌上,或许会在一定程度上消弭并购交易中常见的刀光剑影。
“懿宸在国内的人脉和资源很强,和跨国公司打交道的能力也很强,是一个可以信赖的人。”与他相熟几十年的老朋友,现任国际知名PE凯雷投资集团亚太区主席杨向东说。他们曾代表所在机构,一起参与了麦当劳中国的股权收购,“大家(公司和人)都是非常强势的,谈判过程有时也比较艰难,但最后都比较愉快,大家变成了很好的朋友,麦当劳全球和中国的高管都非常认可他——这不是件容易做到的事情。”
两人相识于高中时期,1982年,杨向东初到美国的第一餐,吃的就是麦当劳,而“做东”的是早一年到麻省理工学院(MIT)求学的张懿宸。当时的美国,正经历新一轮并购浪潮,火爆的景象在《资本之王》一书中有所
张懿宸 摄影:邓攀
很多投资人预感到,中国正在加速步入这样的大并购时代。一方面,央企的并购动作频现,不管是中国船舶合并中国重工,还是中国神华拟购入国家能源集团旗下13家公司的股权,都是重组资产超过千亿元的大手笔。另一方面,更多跨国公司的业务分拆也在酝酿推进之中,星巴克中国的股权出售意愿已经愈发明朗,宜家母公司英格卡集团又传出要卖出旗下荟聚购物中心的消息;与此同时,像美的、安踏这样的国内龙头企业则在加快海外并购的脚步。
对于中国本土PE来说,这会成为一个历史性的成长机遇吗?
在张懿宸看来,并购机会的增多是毫无疑问的,但中国本土PE能否持续获益其中还言之尚早。因为长期以来,并购并非中国PE机构的主流操作,很多机构缺乏这方面的能力积累和经验沉淀,需要很长时间的转型调整和项目历练。中信资本就是这样过来的,最早跟着国际PE一起,参与了美国、日本、欧洲、澳大利亚等海外市场的几十笔并购,边学边做。之后历经2005年开始的国企混改、2013年前后的中概股私有化两波趋势性机会,边做边练,慢慢成长为并购交易的主角:收购麦当劳中国控股权,接连通过6笔收购,整合搭建起设施管理平台嘉信立恒等。
到现在,中信资本旗下私募股权投资平台信宸资本已完成了超过100个私募股权投资项目;2025年7月,信宸资本宣布完成新一期的人民币并购基金募集,总规模超过45亿元,使其管理的资产总额刷新到95亿美元。
采访当天,刚好赶上麦当劳中国给中信资本送来了“金拱门”八周年礼物(中信资本联合体完成收购后,将麦当劳中国运营主体更名为“金拱门”)——一批新鲜番茄。过去的8年,麦当劳中国的餐厅数量增长到原来的3倍,已经突破7200家,中国内地成为全球麦当劳门店数量第二多的市场,也是发展最快的市场——对张懿宸的采访,也就从这个标志性的并购开始。
以下为《中国企业家》对中信资本董事长兼首席执行官、麦当劳中国董事会主席张懿宸的独家采访(内容有删减)。
最重要的“前三板斧”必须要打对
《中国企业家》:对中信资本来说,麦当劳算是一个里程碑式的项目吧?
张懿宸:肯定的。要说我们在市场上最有名、最为人所知的项目,就是麦当劳了。而且它也是我们单一投资规模最大的项目,其他项目,比如泰邦生物,虽然整体规模更大,但是多机构联合投资。
《中国企业家》:所以当时也有一些投资机构表示,麦当劳这个项目太大,拿下的难度很高。
张懿宸:实际上没有大家想象中那么大,当时麦当劳中国整体估值约20亿美元,而这类现金流非常好的成熟企业并购,可以借助银行的并购贷款做杠杆融资,中信资本也不是收购100%的股权,所以整体投入没有想象的那么大。
《中国企业家》:资金投入是一方面,很多机构更担心整合的难度,当时麦当劳在中国有2000多家门店,而且全球特许经营的管理又很严,中信资本有没有遇到这方面的阻力?
张懿宸:这确实是比较艰难的环节。要知道麦当劳在全球一向都是说一不二的品牌,想成为它的被特许人,就得接受它的条件,它的特许经营合同都有200多页,在全球其他市场,基本上被特许人拿来就签,是没有什么修改空间的。按照他们自己的话,麦当劳全球谈判几十年的时间,遇到最强大的谈判对手就是中信资本。
中国消费市场太特殊了,当时的麦当劳,在全球还是快餐第一品牌,但在中国市场已经成了“第二品牌”,问题就在于本土化的决策效率跟不上,我们进来之后首先要调整的也正是这一核心问题。
摄影:吴莹
说实话,我当时最担心的,就是中国的本土化与美国总部的决策之间不可避免会产生一些摩擦,因为麦当劳确实有很多限制。但从我们的操作经验来看,最重要的是“前三板斧”必须要打对了,让对方发现你的方法确实有效,你比他们更加了解这个市场。所以后来我们提出的本土化调整,他们基本上都会通过。像后来我们对本土供应商的引入和加强,这在其他市场几乎是不可想象的事情。
《中国企业家》:哪三板斧?
张懿宸:第一,我们接手麦当劳中国后,就加大了外卖业务的投入力度,当时(2017年、2018年)正赶上外卖大战,趁着这个机会,麦当劳的外卖业务从占比不到20%,很快做到了30%,而且全是增量,没有牺牲到店订单。
2018年,麦当劳全球CEO在我们收购后第一次来中国,对我们的外卖系统特别感兴趣,我陪着他在阜成门一家麦当劳门店看了很久,看订单怎么进来,线上怎么分流,外卖怎么打包,整个外卖箱怎么设计……都是其他市场没有做过的,他当时就说,我们(麦当劳)得在全世界推行这个系统。
《中国企业家》:之后真的在全球推广了?
张懿宸:对,回去后就将外卖经验推广了。
另外一个很快见效的就是数字化。我认为这是最重要的改革,所以中信资本还没有正式接手的时候,我就提出来要做一个APP,但这个推进起来很难,因为当时麦当劳IT系统都是由总部掌控的,他们认为这是销售的核心数据。
当时我跟全球CEO极力争取,说“要是有一件事我求你,就是数字化了”,然后他就把全球CTO派了过来,CTO待了两天,到店里也看了,说没想到中国这么先进,同意做APP,但需要9个月的时间,因为在他看来,要做就要覆盖到全球市场,耗费的时间肯定就长了。我就跟他商量,中国市场自己先单独做,全球的做好再对接上,但那个时候中国其实都没有IT团队,之前的团队仅负责IT运维层面的工作,所以我就提出跟腾讯一起做,CTO也同意了,结果6个礼拜之后,我们的小程序就上线了,会员数也开始往上涨,到今天已经超过3.5亿了,超过九成的销售收入都来自数字化订单,相当于销售模式和营销模式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。
当然他们最在乎的还是开店数量,结果我们开店的数目远远超出他们的预期和要求,原定是到2022年开出4500家店,我们提前完成目标,到现在我们已经开出了超过7200家店。
所以随着这几件事情都做出来了,麦当劳全球对中国市场的本土化决策也越来越放心,有的时候我们想法不一致,他们会提出自己的意见,但最后还会加上一句“你们定”。
《中国企业家》:2023年底,麦当劳全球回购了凯雷在麦当劳中国28%的股份,原因是什么?
张懿宸:2023年5月,麦当劳全球CEO(克里斯·坎普钦斯基)来中国市场考察,他是2019年新上任的,之前一直没能过来。当时他最直观的感受,就是整个中国市场的数字化比麦当劳体系内的其他市场做得都好。
当时,我们相当于将内部所有管理流程在IT系统上再造了一遍,餐厅管理效率就比其他市场高很多。比如对于门店餐厅经理来说,有两件很重要的事情:一个是排班,因为麦当劳的员工大都是兼职,人数众多,而且每个人距离远近、时间需求、技能特点都不一样,这些都要在排班中考虑到。有一个数据,美国门店的餐厅经理平均每天有36%的工作时间花在这上面,而我们后来把这些工作都线上化了。另外一个是货品盘点,每个餐厅都会有个冷库,外面需要备一个大衣,因为每一次换班都需要人工进行库存盘点,而在中国餐厅现在是数字化的:库存随时更新,需要补货一键下单,配送的冷链温度都是联网的。
克里斯看完了就说,“你们都做到这种程度了,将来潜力不得了。”后来就决定了股份回购。
优先考虑决策有问题的,而不是组织有问题的
《中国企业家》:今年,不少跨国品牌表露了寻找中国业务合作伙伴的意向,比如星巴克、哈根达斯、迪卡侬等,对于中国本土PE来说,这会是一个重要的并购机会吗?
张懿宸:中国的市场规模非常大,国情也不一样,很多时候,跨国公司把其他市场的经验拿到这里,初期是可行的,但当本土的竞争对手成长起来之后,决策更快,打法又更接地气,管理层也更加勤奋——很多跨国企业的优势就越来越小了,除非有非常强的技术壁垒,否则在华经营会越来越难。
对于投资机构来说,这肯定是一个好机会。不仅麦当劳,中信资本在跨国企业业务分拆这方面做过的项目是很多的,比较突出的感觉是,跨国企业的整体资产是好的,管理层也专业,我们经常说这些企业在中国市场遇到问题,一般都是“大脑”出问题,而不是“身体”出问题。
《中国企业家》:是决策层面的问题?
张懿宸:对。决策的问题就是不够贴近本地市场,所以我们买下来之后,相当于把脑袋给换了,决策上我们来定。这不是说我们就有多么高人家一等的智慧,其实主要的优势就是更加贴近市场、贴近实际。还是那个例子,当年(2017年)在中国市场,很容易就能感受到外卖是个大趋势,对吧?但你让一个坐在芝加哥的人能主动产生这个想法,还是很难的,即便他听到了这种建议,也可能将信将疑,还要花很长的时间去研究。对于他们来说,更为习惯的模式是得来速(麦当劳开发的汽车餐厅服务模式,允许消费者驾车通过专用车道完成点餐、付款和取餐全流程,全程无需下车)——这就会牵扯到内部资源分配的问题,在这样的情况下,外卖是很难发展起来的。
来源:视觉中国
所以对于这类企业的并购,初期一般不需要做太大的变动,管理层也基本不需要做很大的调整,只要把大的战略方向、顶层的激励机制定好,效果就会很明显。麦当劳中国就是这样,以前他们的激励机制都是跟着全球的,收购后一变,士气就不一样了。那个时候,麦当劳的供应商见着我都说,“现在跟我们打交道的高管都跟打了鸡血似的。”在麦当劳内部,他们用的一个词就是liberation(放开手脚),企业也因此进入了高速发展。
《中国企业家》:后来麦当劳中国的管理层也有了一些调整,调整的逻辑是什么?
张懿宸:其中最主要的就是CTO的改变。
跨国企业的问题——当然从另一方面来说,也是它连锁模式的有效性,是IT系统的一致性,所以说各个市场负责IT的人,起到的作用就是和总部保持一致。但是中国的数字化生态太不一样了,和全世界其他地方都不一样,所以在我看来,对于跨国企业的中国业务来说,最有价值的调整就在IT业务上。麦当劳中国就是这样,这几年我们能建立起来这套系统,支撑高速发展,也是因为一上来就换了CTO。
《中国企业家》:除了跨国公司的中国业务,国内很多面临交接班、业务转型的企业也有资产出售的打算,如何判断此类投资机会?
张懿宸:说实话,特别好的企业自然不会卖,要卖的都是有一定问题的企业,关键要看问题出在哪里。
目前我们重点布局的,一个是跨国企业中国业务分拆,一个是海外上市公司的私有化,还有就是与国内A股上市公司进行联合并购。这些公司资产不错,手里有流动性,也希望推动企业转型升级,但创始人自己受思维局限,缺乏并购整合的能力,这种情况下,我们会一起收购,帮助他们进行资产整合。在中小企业规模化方面,我们也做过这一类的尝试,嘉信立恒就是这样组建起来的。
《中国企业家》:一些投资机构也会跟着企业一起出海并购。
张懿宸:这肯定是一个很大的机会,但真正要看战略投资方自身的资源和能力究竟有多强。事实上中国企业在海外做了这么多并购,最后铩羽而归的不在少数。想收购海外资产,首先应该问问自己:为什么你能买下来?海外有的是PE机构,不缺资金,不缺资源,人家为什么不肯出这个价格?有的企业可能会说自己有运营能力,能把海外品牌对接到中国市场,实现品牌增值,那么要考虑的第二个问题就是:这个业务在中国市场能做多大?如果未来发展主要倚重海外,那么这个运营优势还存在吗?
比如当时亚玛芬的项目我们也看了,最终是安踏组的财团拿下了,现在来看,他们确实做成了,所以海外收购一定要先明确自己的能力。(安踏集团联席CEO赖世贤曾在接受《中国企业家》独家专访时披露亚玛芬的收购决策幕后,详情见:《安踏新帅赖世贤:我们是如何打胜仗的|封面故事》)
其实中信资本很早就开始做海外投资,也做了很多,但是这个领域从来不是我们的主阵地。前两年,国内并购投资行情相对低迷的时候,很多同行鼓吹出海,到新加坡设立办公室,认为东南亚的机会很多,我们那个时候也内部讨论过,结果还是坚定地认为我们的能力就在中国,即便要做出海并购的项目,也是要基于中国视角,比如我们投资的“运去哪”、雨果跨境等公司,都是专门服务于中国公司出海的企业。
并购不是单纯考眼光的生意,更多的功夫在运营
《中国企业家》:在一些投资人看来,现在中国的并购市场,类似于美国第三次并购浪潮和第四次并购浪潮之间(上世纪80年代)的情形,你对此怎么看?
张懿宸:整体上来讲,中国市场确实进入了并购时代,这点是大家都比较认同的。首先,从经济周期来看,中国基本完成了工业化,处于后工业化时期,不少行业产能过剩,传统行业也需要整合、降本提效。美国(上世纪)80年代也面临类似的情况:一批企业增长放缓,资产质量变差,需要进行整合。但是成熟的大公司不愿意做这件事,因为他们需要定期披露财报,不想承担被收购企业亏损、裁员的压力,所以当时美国的并购,更多是以PE基金为主去推动的,PE不需要顾忌太多的外部影响,他们的目标就是用最实用的手段进行企业重整,将已经进入下行通道的企业带入下一个发展周期。从某种程度上来说,PE扮演了一个啄木鸟的角色。
另一方面,从资金端来看,不管是保险资金这种较长期的资金,还是商业银行,都希望更多配置到并购领域,找到靠谱的GP,投资比较大的、有稳定收益的项目,追求更稳定、可预期的回报。
所以从当前的经济周期和产业发展的角度来说,并购肯定是一个越来越重要的手段。但是并购在中国的PE行业中从来不是主流,真正能做并购交易的机构并不多。
来源:AI生成
《中国企业家》:不过很多投资机构也在谋求转型,成立并购基金,你对此有什么建议?
张懿宸:我认为之前一直专注做VC的机构不太可能转,但很多做成长型投资的大基金,确实都在拓展并购业务,因为像过去那样大量投成长的机会已经不多了,所以也是不得不转,必须得转,而且未来也一定是这个方向。一个成熟的经济体,像美国、日本等,并购基金最后大概要占到股权投资市场的70%,甚至更高。
但是并购这个事儿说易行难,是真心需要能力和经验积累的。做VC和成长型投资,差不多一半以上时间花在判断项目和抢项目,甚至于有的时候不用判断,跟着大家一起往里冲就没错,进去之后再去冲上市,谋求退出。
做并购的过程要复杂很多。不说别的,对企业整体尽调的颗粒度要细得多,因为投进去只是开始,最终是需要真正花费大量精力和资源去管理的。而且VC面对的是初创期公司,没有太多的东西可“挖”。但并购的对象是成熟企业,有大量数据和操作轨迹,尽职调查做得越细,就有可能挖出更多的风险。我们之前就有过这样的教训,有的被投企业出状况,是因为行业潜规则一类的问题,如果尽调做得够深够细,这样的系统性风险完全是可以发现的。
所以这两种投资策略的操作是完全不同的。我们也有同事之前被其他机构挖走了,不久又回来了,因为相互都很难理解。比如一个并购项目拿到投委会,原来做成长或者VC的机构一看,会有很多疑问:项目回报怎么这么低?——VC的项目收益率一般是35%、40%,并购的能达到20%就已经很不错了;还会问为什么一个项目要投这么多钱?所以大家喊口号很容易,但真正要转型做并购,思维方式、尽调要求、投资模式、投后管理等方面都要转,不经历一个基金周期(5~7年),是很难转过来的。
《中国企业家》:KKR的创始人亨利·克拉维斯有一句话就说,“任何傻子都能收购公司,而在收购后发生了什么才是最重要的。”
张懿宸:因为说实话,我们这个生意不是单纯考验眼光的生意,更多的功夫是在运营上,重要的是一个机构能做什么来真正提升企业的价值,而不是说相信一个故事——我们是不会轻易相信故事的。
当然,我们也因此错过很多,最大的一轮机会应该就是互联网和移动互联网那一波,很多VC和成长型策略的机构都因此起来了。我们少数投中的几个,比如在阿里上市之前投了它,上市的时候大概赚了5~6倍,也投资了新浪一段时间,但也是上市之后才进入的。
说实话投的非常不够,因为我们确实看不明白,这样的投资不是我们最擅长的领域。对于并购投资来说,盯的主要是现金流,从另一方面来看,这也是我们做并购基金的局限性。
《中国企业家》:按照这样的投资逻辑,如今这一轮大模型、AI应该也不在并购基金的射程之内?
张懿宸:大模型、AI等技术现在日新月异,迭代速度非常快,的确不是并购当下应该去重点捕捉的机会。我们锁定的行业,一直都是相对比较传统的,投消费、医疗、企业服务,我们也投硬科技和制造业,但都是相对比较成熟的技术。
另一方面,从并购的角度,也一定要对技术变革保持足够的关注和警惕,脑子里必须有一根弦儿,知道新技术会给传统行业带来怎样的颠覆式改变,以及这种改变所引发的并购风险和机会。
实际上,包括美国企业今天也面临一个问题,就是虽然AI、大模型的研发已经有了很大突破,但应用落地的速度还很慢,这不仅是技术能力的问题,还涉及到组织结构的矛盾。比如,绝大部分的大公司CEO都会表示要在AI上进行投入,但到中层就不一定会真正落实了,他们会琢磨AI到底会不会最终把自己的位置替代了,CEO也会顾忌这件事可能引发的内部动荡和业绩波动,会不会影响他的任内评价,所以事实上,很难指望他们去力推这件事情。但通过PE并购,可以把AI应用一起做进去,重塑企业的竞争力,就像当年数字化给麦当劳中国带来的改变一样。
《中国企业家》:今年中国并购市场异常火爆,甚至有人指出即将迎来一波“并购潮”,你认为这种景象会出现吗?
张懿宸:说起来挺令人振奋的词,不过从目前的资金募集和市场资产状况来看,我并不认为会形成所谓的“浪潮”。虽然好像待售的资产多了,而且各种各样,但很多资产估值还没有调整到位,因为地缘政治的影响、国内经济结构调整等内外各方面因素都需要认真评估和研判,所以反倒更应该保持冷静,实际上,我们这两年对并购项目的选择标准越来越高,越收越紧,不会轻易出手,我也要求大家在投委会上更严格,上会项目遇到的挑战更多,被Pass掉的也更多。
投资是长期主义,但去留决策要提早确定
《中国企业家》:之前提到投资要问的第一点就是“为什么我能投”,那么中信资本的“护城河”是什么?
张懿宸:我认为第一是在市场上的声誉,包括两个方面,一个来自投资人的信任,要能真正帮他们赚到钱。另一方面来自被投企业,他们要觉得投资机构能真正给企业赋能,而不是攫取式或者掠夺式的,这样才有可能与更多的企业家进行合作,这一点很重要。
来源:AI生成
第二是这20多年下来,我们对于行业、企业管理积累的经验和判断,比如股东过渡期的运营组织怎么安排,长效的激励机制如何设计,需要换人的时候如何实施,这些都是一个个项目磨炼出来的,也都是保证并购成功的关键能力。包括我们现在的管理合伙人,都是20年前就已经加入公司,从一般的事务性工作开始做起来的。
《中国企业家》:说到名声,并购PE整体可能都贴着一个“野蛮人”的标签,如何消除因这种成见而带来的对抗和矛盾?
张懿宸:说实话,这跟基金风格有关,有些PE并不在乎这一点,如果对象资产不错,价格合适,他们就会发起并购,管理层是否合作并不是什么大问题。而且按照他们并购的标准动作,往往一进去就会换人。
其实,市场对“门口的野蛮人”的担忧,根源在于过去部分资本过度追求财务套利。中信资本整体上都是偏长期的投资,也希望与企业各个相关方建立长期关系,所以进去企业第一天就需要换人的项目,我们是不碰的,这是我们投资的出发点。而且进入之后,我们也会执行合伙人制度,推动管理层从职业经理人转变为事业合伙人。但另一方面,如果进去一段时间,管理层的工作始终没有起色,我们也是一定会换人的。我们进入企业之后更换CEO的例子也很多,但并没有出现什么太大的冲突。
《中国企业家》:怎么减轻组织动荡可能给被投企业带来的冲击?
张懿宸:我们投资进入之后,最重要的是把高管利益和公司利益统一起来,那么组织调整就会在更大范围内获得共识。具体而言,第一我们会增强正向激励,给出的条件一般都比原股东更好,在这种情况下,管理层如果还是做不好,可能就要在自己身上找找原因了。该换人我们会毫不犹豫,但处理方式也要考虑周全,避免引发矛盾和纷争。另一方面,因为正向激励到位,所有高管的利益与企业经营成效的绑定也更紧密,团队内部都会自觉去补足短板,进行组织优化。
《中国企业家》:过往这么多项目,最深刻的复盘和反思是什么?
张懿宸:其实有很多。我性格上是一个非常乐观的人,所以在投资决策上有时会对公司正面积极的一面看得更多;但做并购的投资人应该要更谨慎,看东西要多看风险;所以这方面得靠同事们更严格地把关,我也会时刻提醒自己多听大家的意见。
举例来说,最近我们在内部提出了一个新要求,就是在进入被投企业大概60天左右的时间,需要进行一次深度复盘,比较进入前后对企业判断的差异,然后在这个基础上做一个决策——项目是要尽快卖出,还是要长期持有?事实上,60天的时间,企业之前很多隐藏的问题都会暴露出来,我们机构对它的判断也会更全面和精准。总之,去和留的决策要早做,不能拖泥带水,避免拖到企业陷入无药可救的境地。这也是我们从实践中总结出来的一个经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