刘超一家,从外公算起,几乎都和花丝镶嵌这个宫廷手艺息息相关,唯独刘超例外。为了不当这个非遗传承人,刘超去摆过地摊,当过保安,还卖过车,在他眼里,做手艺既辛苦,且没前途。
但是当家庭作坊真正濒临崩溃,手艺几乎失传时,刘超还是选择了“浪子回头”。
他将传统手艺带入了汉服这个巨大的风口当中,他出的汉服配饰,在汉服圈中,几乎出一款爆一款。
老手艺
刘超一家,和花丝镶嵌这门非遗手艺,结缘已经三代。
早年间,一位从清宫流落的宫廷技师,在当地摆摊收徒,渐渐地将这门皇家手艺传入民间。花丝镶嵌,又叫细金工艺,是一门传承久远的中国传统手工技艺,主要用于皇家饰品的制作,为“花丝”和“镶嵌”两种制作技艺的结合,是与景泰蓝、京绣等齐名的“燕京八绝”之一。
上世纪60年代,在村里专门给人做首饰,挺吃香的,而这门手艺,掌握在生产队的老师傅手里。刘超的外公李玉成体弱,体力活比不了人家,就托人找关系,拜了老师傅学手艺。
学艺的可不止外公一个人,全都是十五六岁的年轻人,但李玉成却是最让老师傅喜欢的一个。
他勤快、机灵,端茶倒水不说,还天天跟师傅一块儿睡,给师傅洗脚。师傅被伺候得开心了,就会多教他一些本事,加上他自己又特别喜欢钻研手艺,渐渐地,就成了最得意的徒弟,也是那么多徒弟中,少有的一路坚持学到最后的人。
那时条件有限,没有气泵,没有焊枪,也用不上煤气和氧气,熔化金银材料,只能用油灯,“弄一小管儿,用嘴吹着油灯的火,来熔化它。”
把握火候,就得练气,很多人练到一半儿,就放弃了,李玉成却每天练,练到嘴唇被管子磨出血,不仅掌握了这门技术,还成了***一个得到师傅真传的徒弟。
一个收藏家找上门来,委托李玉成复刻一个辽代的金腰带。真品收藏在博物馆,是一件古代文物,用到的正是花丝镶嵌。在找到他们之前,那位藏家也是到处打听,但很多首饰厂早已倒闭,有些手艺人学艺不精,没法还原出来。
“那根金腰带的难点在于,它都是丝,包括外面的、里边填的,所有的云头、卷文、龙,全是用丝来展现的,没有用到一点点金片,全部是用银丝给它扶起来。”
李玉成那时候已经是正儿八经的花丝镶嵌传人,胸有成竹,带了5个人,花了一个月时间,就把东西给做出来了。
名气就这么散播了出去。
一面钻研工艺,一面也当个生计,花丝镶嵌传到李玉成手里开始开枝散叶。家族当中一大批亲戚,包括刘超的妈妈、外婆、爷爷、舅舅,都在干这个事。附近几个村,时常有人拎着点心,托关系来拜师。
最兴盛的时候,李玉成还开起了手工作坊,雇了四五十个人,为工艺品进出口商做代加工,赚外汇。
辛苦的手艺人
刘超念完初中,十六七岁,正是学艺的好时光。
但他并不想学,他宁可去当保安,去卖车,去卖家具,也不愿意继承家里这门老手艺。那时候他满脑子想的,是开个汽车修理厂。
原因也很简单,手艺人太辛苦。
当时家里的东西做出来,销售主要靠地摊。
刘超跟着父亲,在全国各地的跳蚤市场、古玩市场摆地摊。广州、杭州、郑州、太原、石家庄,他们都跑过。每到一个地方,就支起一个三米宽的摊儿,把所有的货品一放,摆两天就换地方。
“像北京潘家园,去一趟一般摆两天,礼拜六礼拜日,生意好的时候卖个1万多块,卖不好就两三千,那地儿冬天很冷,穿一个大棉袄在那都不想动,夏天又很热,挣的都是辛苦钱。”
他们偶尔会帮一些博物馆做文物的复原,但是能卖钱的,还是普通的珠宝首饰,比如意寓长命百岁的锁头。
有一年,刘超的父亲和客户一块儿,开创性地将珐琅工艺运用到锁头上,“市面上从来没人这么做,我们第一个做了。”
那个锁头果然卖得特别好,但很快就被抄袭,生意转眼又被抢走了。
到2015年左右,家里的生意已经很惨淡了。工人一个一个流失,从50多个人,骤减到十三四个。学徒更少,很多人兴冲冲地跑来学上一天,第二天就打了退堂鼓。
眼瞅着老手艺快失传了,外公找到刘超,劝他,你把这个东西学下来,以后干不干无所谓,但是你得会这个东西,不管怎么样,都饿不死人。
其实,刘超能感觉到,外公总是在教他一些东西。
身边的人都知道,外公手上有一本厚厚的本子,锁在柜子里,上面记录的都是不外传的经验和绝密的配方。很多人跑来想跟他用钱买,他都不松口,“基本上不告诉别人,但他老拿出来给我看。”
“生意没了没什么大不了的,他最担心正宗的花丝镶嵌会失传,为了延续这个手艺,他们太累了,所以我想该把它传承起来。”
复刻乾隆的如意
作为新一代传承人,刘超跟着外公,跟着母亲,跟着舅舅,开始做一些简单的订单,主要是首饰,还有戒指、吊坠。
2016年下半年,学有所成的刘超决定做一次大胆的尝试。
他在故宫珍宝馆,看到一件乾隆皇帝60大寿的如意摆件,一下子被震撼到了。60个甲子年,做成60个柄,对应不同的字号,每一个都很长很大,拼在一起特别震撼。
刘超想把这个巨大的如意摆件,当作自己成为花丝镶嵌新一代传承人后的第一件作品。因为故宫收藏的这件真品,用的正好就是花丝镶嵌工艺。
“宫廷里的那些老前辈们,用花丝镶嵌工艺,做出了这个东西,现在传承到我手上,如果我能够用相同的工艺把它重新做一遍,复原出来,有寻根,又有致敬的意思。”
但刚动手,他就意识到这个摆件的特别之处。
整个摆件由60个如意组成,每一个如意身上又有数不清的花朵镶嵌。“根本数不清,估计每一个如意上面怎么也得有上千朵花吧,一共六万朵,而且每一朵花都是一模一样的。”
他每天需要花费大把时间用在填花的工序上,“每天都是一种根本填不完的状态,满脑子都是花。”
后来他估算了一下,一个人填满一个如意上的花朵,至少需要两三个月。
填完花之后,还用绿松石手工打磨出不同的年号,一点一点地镶嵌上去。
“花丝和镶嵌,其实是两种工艺,这个就是很好地结合起来了。”
整整一年半之后,这件“传世之作”终于完成,这也是刘超的出师之作,他正式从外公手中,接过了传承人的担子。
花丝镶嵌是一个非常小众的市场,老一辈开拓的市场,主要集中在三个领域:私人藏家、博物馆和影视剧。而那些最普通的首饰产品,一面市,往往在极短的时间内,就会被同行大量仿制,有些甚至直接买了他的作品倒模之后粗制滥造,有人甚至直接跟客户说,产品就是找花丝镶嵌的传承人代工的。
“这个市场鱼龙混杂,一直都很乱。”刘超说。
踩中了汉服的风口
刘超意识到,“那些真正喜欢这个工艺的人,很难找到我们”。他开始思考,怎样才能让喜欢的人,接触到真正的花丝镶嵌?
于是,他把自己做的东西,放到了淘宝上。他很好奇,网上的年轻一代,对中国的传统工艺,会持什么态度。
很快,一个广州的女生联系到他,希望定制一套凤凰。
“明代有一种发型叫荻髻,这个凤凰就是插在荻髻两侧的,一边一个,中间挂一个小牌,类似的造型一般出现在结婚或者是盛大的场合。”
当时的刘超只懂工艺,对背后的文化元素,都是一知半解。
那位女生不仅滔滔不绝地跟他讲解,还帮他画出了图纸,一边沟通一边制作。后来刘超意外得知,女生定做这对凤凰,果真是用在自己的婚礼上。
而且那是一场汉服元素的婚礼。
这是刘超身平第一次听到“汉服”这个词。
他花了半个月时间帮女生将凤凰赶制了出来,寄过去的时候都没来得及跟对方算钱。在婚礼上,女生头顶的花丝镶嵌凤凰一鸣惊人,一下子在汉服同袍当中流传开去,仅仅那一批同袍,就从他的网店团购了300只同款的手工凤凰。
获得汉服圈的人认可,让刘超倍感振奋,他们也接触过各种各样的工艺品,但是肯定没接触过这么纯手工的东西。
很快就有一场汉服大秀委托他做一个十二龙九凤冠。那是一个定陵出土的文物,这个冠上有12条龙和9条凤,还有很多的宝石和珍珠,很多的花朵。工艺上不仅用到花丝镶嵌,还有篆刻和点翠。
尤其是点翠,需要用翠鸟的羽毛点在台底上,一个冠得用300只翠鸟的羽毛。但翠鸟已经是国家保护动物,不能用,他就用了点绸。
当时一个头冠做完,一算成本,20万,“他们用的是银,如果用黄金做,估计要300多万。”
走秀之后,陆陆续续有汉服厂家,寻访到他的手工坊,借他的产品拍照。他感觉到,花丝镶嵌在汉服圈真的红了。
如今,汉服配饰已经占到他一半以上的销量,尤其是带流苏的系列,几乎出一款被抢空一款。“我是无意间踩中了汉服这个非常中国风的产业,汉服让花丝镶嵌又一次焕发了新生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