牛少龙临时决定去见一见老伍，那个带着4个小女孩，独自在大山里养乌鸡的单亲父亲。

当一拨人突然出现在家门口时，几个小女孩转身跑回了屋里边，但很快又出来了。牛少龙发现，出来时，每个孩子都戴了一顶厚厚的帽子，“冬天的那种帽子。”

他很纳闷，这是7月份，大夏天，怎么戴个厚帽子？

一问才知道，父亲把4个小女孩的头发全部剃光了，省得打理。“他一个人既要照顾孩子，又要去打工，去外地打工不太可能，所以就在家里养鸡，没有更多的精力去打理几个孩子。”

牛少龙是82年的人，老伍只比他大一岁，“但你看到他，就会感觉到岁月的沧桑。”

彼时，牛少龙刚到普安县担任脱贫攻坚指挥部副指挥长，眼前这幕让他内心震动。

“脱贫不光是让一个人远离贫困，这背后是一整个家庭，更是关系到下一代人。”

委屈

牛少龙是河南登封人，出身农村。15年前加入阿里巴巴，成为著名的“中供铁军”的一员。2015年，牛少龙转岗到乡村事业部，后来成为云贵川渝片区总经理，手下管着上百号人。

像许多走进城市的年轻人一样，牛少龙也曾感叹，自己可能再也不会回农村了。但这一切，在2019年6月突然有了变数。阿里巴巴将牛少龙派往贵州省黔西南布依族苗族自治州普安县，身份是“阿里特派员”。

普安县此前是国家级贫困县，牛少龙被任命为县里脱贫攻坚指挥部的副指挥长。县委书记找他谈话，让他先熟悉情况。

在基层调研了一二十天后，牛少龙写了一份调研报告，并决定先从自己最熟悉的领域下手，他要做一个电商创业大讲堂。

因为是第一次在普安搞培训，牛少龙特意提前了10天将各种工作都安排了下去。

培训前一天早上，他去找对接人要参加培训的人数，工作人员告诉他，只有三个人。

牛少龙当即傻眼了，“两百人的会场啊，他告诉我只能来三个人。”

他是个急性子，立刻就去找分管电商的副县长，“我说这是什么情况？副县长就问秘书，然后秘书说，电商办说给的材料要修改还没有往外发，邀请函也还没有往外发。”

牛少龙非常气愤，马上以脱贫攻坚指挥部的名义，发了红头文件，要求每一个乡镇必须要推荐1-2人，乡镇、县直单位要出1人来参会，当天中午就把文件发下去了，他又安排人给企业一个个打电话邀约参会，这才将200人的会场坐满。

培训期间依然状况不断，开场前才发现会场没有准备投影仪，条幅也没有到位。牛少龙在阿里做管理已经10年了，琐事一般不需要亲力亲为，但是到了普安后，“需要去做的，都是自己以前不擅长的事。”

培训一连做了6天，结束之后，牛少龙几乎虚脱，那天凌晨，他又闹肚子，到一两点都还没有睡觉，外面天还在下雨，“我心里就想，办一件事，怎么这么难，有一些委屈。”

踩坑

当时整个普安县，能统计到的淘宝店不过十余家，基本都是一两颗红心，等级极低，最好的也不过两颗钻。

牛少龙挨个找老板们喝茶聊天，他打算在县里打造一家标杆店铺，带一带县里的电商氛围。这期间，他结识了年轻人保贵。对方的店铺刚成立几个月，只有一颗红心的级别，没人懂电商，也没人去打理，也没有什么美工，“反正就是一塌糊涂。”

但这个店铺的优势也一目了然，“它是当地一个国企的电商平台，能够间接承载带动脱贫的作用。”

为此而放弃了另一家两钻店铺的牛少龙，其实心里边也没有底。

问题很快就暴露出来。

牛少龙逐渐感觉到，自己讲的信息点，保贵很难准确接收到，后来就招了一个人。但是不管牛少龙怎么指点，对方都没办法理解他的意思。“比如做一张海报，她竟然能把主打产品放到角落里，把非主打产品放到第一位，这种事情经常出现。”

反复几次之后，搞美工的那个人来找他，跟他说“我感觉自己刚毕业就又要失业了”。“我就跟她说，那算了，那不改了。”牛少龙连连叹气，“你还得哄着她，要不然人就走了，就没人了。”

运营的大坑一个接一个。普安的主打产业被称为“一红一白”，白的是长毛兔，红的是红茶。牛少龙报名做了一次直播，一次性推了三款红茶，结果主播也不知道到底主推哪一款，最终只卖出了几十罐茶。

他甚至还做过一次生鲜电商。当时一个县领导找到他，说番茄马上要烂地里边了，你给放到网上卖一卖，“对他们来说，感觉我们啥都能卖。”

番茄是卖了，包装时也用上了冰袋，但运输当中出现了各种各样的问题，不少客户后来反馈，收到之后番茄都馊了。从此他再也不敢轻易碰生鲜。

爆品

经过早期的病急乱投医之后，牛少龙最终将目光聚焦在了普安红茶，他要打造一个网红爆品出来。

当地人世代种茶，普安也是“中国古茶树之乡”“中国茶文化之乡”“全国十大魅力茶乡”。普安红茶原来就有，但是销路不是特别顺畅，品牌也没有打出来，网上几乎找不到。

当地也曾想过打造这个品牌，还搞过采茶活动，但影响力也仅限于本地，难以走出贵州。

“我告诉他们，做这事儿不能用传统的方法，现在得用互联网的力量，用新媒体的力量。”

2019年10月，大型公益节目《益起追光吧》来到普安，徐海乔、祝绪丹两位明星来到普安县茶园拍摄，推介普安红茶。紧随其后的天猫双11晚会也出现了明星为普安红茶打CALL的身影。双11期间，普安红茶还专门拍了一个纪录片，包括新华社在内的媒体纷至沓来。

“普安红茶传播量至少应该在3亿到4亿人次以上，对整个品牌知名度提升起到了非常大的推动作用。”牛少龙说。

红茶销量也水涨船高。一款特级普安红茶成了网红爆品，销售突破了5万罐。一次大型公益直播后，当地一个合作社，每天要加工3万多斤鲜叶，每星期都有1辆13米长的大货车把茶叶运出大山，运送到全国各地。如今，普安县通过电商销售的红茶等农特产品已经超过了1000万元。

一些以前不搞电商的，现在也都开始搞电商了，个别茶企直接带动2000余户贫困户脱贫增收。

人才

普安县于2020年3月成功脱贫摘帽，牛少龙已经在当地驻扎了将近两年，能用当地方言和同事、老乡无障碍沟通，人们也习惯喊他一声“指挥长”。

他对普安的状况看得很清楚，认为最大的问题还是人才匮乏，“并不是说他们的智力和能力不行，而是缺少改变自己贫困面貌的勇气和决心。”

这时，他提到了95后的“沙马特”青年李荣富。

牛少龙第一次在普安做培训时，就已经注意到了他。当时的李荣富留着标志性的杀马特发型，穿着红色的衣服，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，“感觉就是来凑人数的。”

但让牛少龙意外的是，那次培训持续了6天，李荣富一天不落。当时200多个学员，最后只留下64个参加后续三天的封闭集中培训，他就是其中之一。

李荣富曾是一个问题少年。初中时翻墙逃学，从此开始了外出打工的生涯，他是父母、村民眼中的“不良少年”。开淘宝店帮村民卖土鸡时，村民还不信任他，多亏了村干部牵线，才勉强开了起来。

淘宝店刚开起来的时候，他每天骑着摩托车，将土鸡绑在后座上，绕过108道弯，运到大山外的物流中心，坚持不懈，渐渐得到了村民们的认可。如今，李荣富已经开了5家淘宝店，也开上了皮卡车送货，帮助村民脱贫。

村里也建起了养鸡场，那位单亲父亲老伍当上了管理员，不仅有了稳定的收入，还能照看孩子。固定工资加上分红，老伍的年收入达到了5万元。4个女孩，也留起了长发，变得开朗。有时候李荣富做直播，她们还会跑进镜头，唱两句山歌。

牛少龙的到来，让普安的淘宝店数量，从十余家，扩展到上百家。而参加电商培训的人，至少在2000人次以上，“这些人相当于是带头人，不仅是在电商氛围上面有改变，也能够给其他人带去一些新的理念，也让更多的人在追求美好生活时，拥有更大的勇气和信心。”